常言道“十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风”,“风”即声调,受到不同山水文化滋养出的音乐,理所当然是不同的。若将中国地图比喻作雄鸡:华北、东北地区正如鸡冠,表现着公鸡的精气神儿,“北方号子”也大都豪放粗犷、短促高昂;鸡背上的北方草原地区,豪迈爽直,“长调”中便多了丝自在的悠扬大气;新疆、西藏地区是装点在鸡尾的艳丽羽毛,有着浓厚且风格迥异的民族特色,热烈而欢快;而位于柔软腹部的江南水乡,雨丝中都带着细腻温婉的味道,于是它们的音乐,从骨子里就生出了委婉清新、细腻动人。

我便是从江南的鱼米里、黄梅的浇灌里拔节长出的,于是会一两句黄梅戏没什么稀奇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身边人无论男女老少,嘴里总是会哼几句,神情里便带着熟稔与满足。今天,我想将它分享给你们。

(一)地理环境与黄梅戏的发展

黄梅戏最早还是叫做采茶调,在湖北黄梅的茶园里破土而出。湖北黄梅属于亚热带湿润性季风气候区,雨热同期,地形起伏较大,属于山地丘陵地带,适宜采茶业的发展。这种在限定的自然地理环境下孕育的特有的农业生产方式成为了黄梅采茶调产生的基础,因为种茶的地方很自然地会产生茶歌。采茶时,兴致所至,或是借物抒情,或是与人传情,或是仅仅哼哼曲子以纾解疲劳,人们在这种抒发中自在创作,于是产生了采茶调。其形式多样,简单通俗,长此以往,影响便大了起来。这样产生的采茶调,自然是唱词读起来琅琅上口,具有山歌的悠扬流畅、韵味醇厚优美,对白也行云流水、明白如话。

然而,地理环境会带来创生,有时也会导致毁灭,更可能促使新生。黄梅地区的地形地势自北向南倾斜,其北靠大别山、南抵长江、河湖密布,而梅雨时节又往往降水集中且持续,容易导致洪涝灾害。清乾隆五十一年前后,旱涝灾害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受制于此,人们不得不离乡迁徙,但也因此带着采茶调走出黄梅,并最终与其它地区的文化发生了碰撞与融合,真正形成了黄梅戏。

“黄梅调是逃荒的人用渔鼓筒子唱过来的。”随着人员的变迁,采茶调流向安徽,并最终在安庆扎根,黄梅戏的大树从此茁壮起来。

安徽安庆位于长江中下游地区,身处宁汉长江黄金水道的要塞地,是联系武汉、南京两大经济圈的纽带,其襟带吴楚、北界清淮,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无疑便利了安庆与周边地区沟通交流,导致了各地区音乐的碰撞、交融与发展,促进了黄梅戏音乐风格的形成与传播。

安庆属于江南水乡,河湖交错、土地肥沃、山清水秀、烟雨朦胧、四季分明、钟灵毓秀,是真正的“鱼米之乡”。人们生活于此,自给自足、心境宁和,久之审美便更倾向于温婉秀气,受这方山水滋养的音乐家们吟咏出的乐符也带着柔和与细腻,也是很自然的事了。然而,黄梅戏又不完全如此,它到底是从茶园的风里吹来,就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原来是出身自乡野,于是便不仅仅像其他小姐们一样仅仅是婉柔,总归会带着一些刚劲,反而给自己镀上了一层朴拙大方的色彩,更显得吸引人。这样长成的黄梅戏,便形成了极富韵味的“秀而不纤,柔而不腻”的艺术特色,一下子雅俗共赏起来。另外,在耳濡目染的熏陶之下,人们习惯以目之所及下多见的墨染山水、小桥流水人家等场景作为黄梅戏舞台的搭配背景,譬如《天仙配》衬“绿水青山”、《女附马》对“春花带露”、《徽商情缘》配“山高水远”等等,而少用荒漠、海滩等。

(二)人文环境与黄梅戏的发展

采茶时,面对漫野茶树、灼灼春光,采茶调自然萌发。随情随性咏叹的曲子带来了艺术的感染力;同时,在劳作中形成的艺术,往往形式简单、具有易普及性,容易为劳动大众所接受、所传唱。其曲调平和,语言琅琅上口、平实易懂。这种从诞生之时就熔铸在灵魂之中的特质,为黄梅戏的传播铺平了传播的大道。

采茶调后来流传入皖,要演变成真正的戏曲,又与当地优越的戏曲氛围脱不开。安庆一带自古以来的戏曲文化无比繁荣,诸如汉代百戏、宋金杂剧、清代徽班都曾在此驻足,因此文化环境即为浓郁,百姓们喜爱通过戏曲来展示、表达甚至演绎他们的生活。因此,采茶调在此易感染融合戏曲因子。并且,安庆还具有优秀的文学传统,如脍炙人口的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就诞生于此,无疑能为采茶调注入良好的叙事成分,成为其由普通音乐形式向戏曲转变的关键。在同时期,徽班在安徽迅速崛起,这也成为了黄梅戏很好的榜样,有意无意的学习与模仿都促使着采茶调不断发展完善,从而向黄梅戏演化。

从整个过程来看,黄梅采茶调自楚东呱呱坠地,成长、归根于皖地,并偶尔向吴地探索,身体中涌动着蓬勃的吴楚文化血液。它的种子落在湖北黄梅,恰是“吴头楚尾”,黄梅戏的萌芽也自然始终被安放在吴楚文化的滋养培育与熏陶的温室中。因此,它是吴文化和楚文化交合的产物,韵腔中既含着吴文化柔美的基因、又兼有楚文化抒情浪漫的气概,这也正是将黄梅戏与归属于吴文化的越剧区分开来的关键所在。黄梅戏并不刻意追求情节的矛盾尖锐冲突,而是向往韵腔的柔美、人物的纵情、以及旋律的浪漫。可以说,其是以“柔”为精神内核、以“浪漫”为外衣修饰,活泼生动地展露出吴楚文化交融下的特质。因此,吴文化的“勇于开拓、丽质秀色”和楚文化的“活泼浪漫、众采博纳”特点,便成为鼓励黄梅戏不断发展创新,历经风霜而不败的内在驱动力。譬如,“勇于开拓、众采博纳”教导吸收、创新∶艺术表现上,黄梅戏汲取了送傩神、采茶灯、莲花落等多种民间艺术的养分;唱词发音上融入安庆方言、后又渗进了部分普通话;唱腔表演上不断向徽剧、京剧等剧种学习模仿;配乐旋律上维系南北、飞跨中西,从锣鼓发展到交响乐、不拘于形式。而“活泼浪漫、丽质秀色”则要求将人物雕琢得更显鲜活,例如《天仙配》中七仙女的活泼勇敢、《女驸马》中冯素珍的率真卓越。

除此之外,黄梅戏音乐中还藏着禅宗思想的影子。皖西南地区是禅宗主要的发源地之一,于禅风浓郁之地茁壮的黄梅戏自然或多或少会受到它“追逐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和“象外之象、味外之旨”的精神感染。因此,黄梅戏热爱运用以小见大的手法来塑造人物,采用富含哲理、乐天知命的语言来构筑选词,设计苦尽甘来、团圆美满的结局来表述幻想,借助引人入胜的神话来吸引观众,寄托抑恶扬善的内核来追求美好。

(三)总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古以来,中国维持着特色鲜明的地域文化格局,音乐作为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自然也深受其所处的地域文化的影响,始终表现出在不同地域衍生不同的艺术特色的特点。同理,在一方山水人文滋养下诞生的黄梅戏,其音乐特色的形成与这个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审美心理以及人文关怀方面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与吴楚文化精神一脉相承,黄梅戏总体曲调欢快大方,以抒情见长,韵味醇厚,唱腔委婉清新,细腻动人,具有卓越的表现力;且通俗易懂,易于普及,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民歌小调色彩,雅俗共赏,深受各地民众欢迎。正是由于皖南地区典型的江南水乡的特点以及自古浓郁的文化氛围,才有了极具地方特色的黄梅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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